2013年6月8日星期六

边佳兰田野纪实(四)完结篇:行走边佳兰(雷秋明)




(一)討海人与公害

行走边佳兰,玩玩田野,观天看海(地)去。

上个月,我隨著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中文系的魏月萍老师以及一班志同道合的朋友从新加坡出游到边佳兰。我,一个局外人,走进边佳兰,看看经歷一年多填海工程的「龙虾之乡」,变成什么模样了。 自从政府投资边佳兰建造石化厂事件发生以来,我们都是靠著阅读媒体的报道瞭解边佳兰的情况。这次终于有机会亲近这片土地,瞭解它的声音。这趟的田野行除了吃喝玩乐,我们还访问了几位討海人对于填海工程与石化工程的看法和感受。海与当地的渔民社会的关係息息相关;一旦海面变成陆地,这个群体的人应该怎么办?

早上10点30分左右,第一艘出海捕鱼归来了。他们是姓郑的三父子。我们访问了其中一位年龄与我们一班朋友相若的靦腆年轻人。今年26岁的他,13岁开始隨父亲捕鱼,正在帮他父亲搬鱼的则是他的哥哥,28岁。谈话中得知正值青年的他们对未来没有什么掌握、对填海工程,石化工程的负面影响更是没有概念。他只说政府会安排他们去六湾捕鱼,要他们搬往哪里就哪里。我们的谈话隨著他父亲叫他帮忙收渔网结束。看著他收渔网的背影,我不禁感叹,在边佳兰还有多少人像这两兄弟,以捕鱼为职业的年轻人即將面临失业的危机?他一句句的「不知道」、「还没想到」,背后到底有著多沉重的情绪?倘若他们不捕鱼,以后该做些什么呢?我们的首相纳吉也会说,他不当首相,也不知道可以做什么。吃人民奉禄,担人民之忧的一国之首面对无知的未来也有不知所措之感,何况是泛泛之辈,人生经验尚浅的年轻人?

之后,我们找到一位正在用机器把鱼获从小船提起来的渔民。这位安哥黑黝黝的皮肤上盖著一件清爽的淡花卉为底的白衣,扣不完的钮扣下面顶著一个几乎许多壮年男人都会有的啤酒肚。问起他今天的收穫如何?他感慨的说,「很少了!以前载满整艘船!瀨尿虾满满的好几桶。」他从桶里抓出仅有的一只瀨尿虾给我们拍照。非常逗趣的安哥。三月时东北风季节,本来能捕到的鱼就不多,现在填海工程把海污染后,鱼获量顿时锐减。从十多二十篮,变成四五篮。

我们隨著安哥走进大棚屋里,看著一群安娣坐在小凳子上,低著头,双手非常灵巧,把一只只不同种类的鱼虾蟹分类;小鱼放一篮,大鱼放一篮,小虾放一篮,大虾放一篮。安哥有一个妻子帮他,负责把鱼货分类。我们赶快抓紧机会访问安哥的老婆。



不熟悉六湾海域

提到政府安排给他们捕鱼的新地点──六湾,言语中透露她的不乐观,因为六湾的海浪很大,而且也不知道有没有鱼可以捕。安娣的话加上我之前看过一些关于边佳兰的短片,其他渔民也是持有同样的想法。例如,渔民们对于六湾海域不熟悉,可能容易刮破鱼网。而且六湾很远、非常耗时耗油。一来一回,所获收入未必能够支付所耗的时间和油钱。总而言之,就算政府让渔民在六湾捕鱼,渔民们还是没有十足的信心保证往后的日子能够照常。儘管如此,安娣对于没得捕鱼就没有饭吃的未来似乎没有太大的恐惧。隨遇而安,应该就是如此。反而我们这一群「局外人」比「局內人」更著急,忙著建议他们可以如何应对。到底谁是局外人,谁是局內人?

面对自己居住这么多年的地方即將消失以及未知的將来,为何不反抗呢?安娣说,有人在做反对,可是她犹豫到底这些抗议能够发挥什么力量。她无奈地说,该反对的也反对了。该抗议的也抗议了。可是眼见时下的局势,这些抗议没有带来太大的成功。地,政府还是徵收了;赔偿钱,人民也收了。一切似乎已成定局。即使换了政府,也不可能从新政府手上买回地皮和屋子。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其实安娣也知道填海工程对环境的破坏,但是还能怎么办?她还补充说,政府要怎样难道可以叫他们不要做吗?当时,我差一点衝口而出说,你可以用选票告诉他!话到嘴边,还是吞了进肚。

当我们要移步离开时,发现有一位颈项掛著粗大金链,一副老板样的男人正在选购白鯧。一开始我们还以为他是外地人,交谈之下才知道原来他也是边佳兰人,还是渔民呢!机不可失,我们便问起他关于填海以及石化的看法。对他而言,其实除了抱以惋惜与可信的心態以外,基本上他觉得可以接受。接受的原因是,政府给予征地赔偿的数额尚且令人满意,而且外面不一定可以获得这么高的赔偿额。其次,他主要去到深海捕鱼,因为较浅海的地方就算被填掉对他不会造成直接的影响。

改变来得太快

经过多场访问以及加上之前所阅读的资料,我归纳了渔民们的反应。他们的立场可分为三类;第一类人是「抗议」的一群,例如边佳兰拯救联盟,他们反抗的原因基本上就是为了保卫家园以及保护环境。我们一直以来比较知道这类人的声音,因为他们有抗议,有发文告。第二与第三类的声音,之前较不为人知。第二类是「无所谓」的一群。他们就如那位穿金戴银的富有渔民,受影响较少。填不填海对他们而言是没关係。而且,边佳兰得以发展,未尝不是一桩美事。最后一类的就是「听天由命」的中小渔民。就好像郑家父子以及那对夫妻。一直以来,他们捕鱼的范围不会太远,捕鱼季节时捕到的鱼获还可为他们带来不错的收入。可是,海被填掉以后,他们就得去更远的海域捕鱼,往往那些更远的海域已遭填海工程破坏,鱼获量锐减。

各种改变来得太快,让这些中小渔民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应对。即使有反对的浪潮,可是征地,填海的来袭往往比前者更高更快,一转眼就把所有反对、抗议席捲、消灭。最后,他们唯能听天由命,希望日后还能够捕鱼为生。眼前的危害尚无法解决,充满未知数的將来又可以如何规划?

(二):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难两全?

两天一夜的「玩田野」圆满结束后,我整理出一些小心得,並且把我带入一个反思的空间。

边佳兰仍有许多渔民不瞭解石化工程对他们造成真正的影响与伤害是什么?难道就只是被迫搬迁,转行换业吗?暂且勿论处于资讯封闭的边佳兰人民,很多和我一样,隨时隨地能够接上互联网的朋友也无法获得全面的资讯。什么是石化?石化有何危害?全世界有几个国家设有石化厂?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在边佳兰?这些问题十问九不知。即便知道也有可能是人云亦云得来的答案。无论如何,我相信这些伤害不是说政府用钱赔了就算,换个新地区居住就没事的。伤害是长远的。人的生活被打乱了还可以换换步伐再前进,生態环境被破坏要怎么修復?我们真的只能眼睁睁看著充满歷史和人文气息的边佳兰在怪手的摧残底下从此消失?

面对即將消失的家园,渔民们可以如何应对呢?我们有一位来自边佳兰,渔民人家的孩子,林威义(他也是南洋理工大学艺术、设计与媒体学院的学生),用自己的专长,即艺术创作表达他的不满,也把边佳兰美好的一切化为照片。此外,不少「局外人」基于对这片土地的惋惜,亦贡献绵力。例如,柔南黄色行动小组成立「拯救边佳兰艺术计划」,號召画家进入边佳兰,用画笔记录边佳兰的风貌。一些文化工作者,如安焕然老师也通过写文章记载与传播「龙虾之乡」的歷史文化。每一个的应对方式让我想到环境保护运动。

环境保护运动

反公害或环境保护运动在我国尚属婴儿型社会运动,它不像华教运动,已经累积了超过半个世纪的斗爭经验,有论述、有策略、有资本、有专家学者提供专业的意见,让社运分子知道可以使用人权宣言、宽容原则等国际文献与精神加强运动的生命力。借鉴华教运动,环境保护运动要有可操作性与持续性,就需要注入更多养分。按我的浅见,保护边佳兰歷史文化的这一块,人民做得尚且还不错。可是关于解释公害与环境的关係仍有需要可发挥的空间。因此,有关方面的专才可以贡献专业意见,告诉民眾石化、稀土、山埃等是何物,为何人类需要它们发展经济的同时,也唾弃它们会破坏环境。一旦民眾教育普及化,保护环境的意识植入心中,每每发生相关事件,人民便懂得如何应对。由此可见,一场社会运动除了扛起于政府抗衡的责任,同时肩负教育民眾的使命。就以上几点而言,个人的角色进来了,个人与社会的关係就能够如此紧扣起来。

与此同时,政府的角色更为重要。除了要消化相关资料,还必须在环境保护和经济发展之间取个平衡。环境保护运动能够让政府重新思考他们处理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的方式。政府的责任是做更多的环境评估与考察,或者效仿台湾,进行公投。不能因为石化工程能提高收入就隨意破坏环境。我不是环保分子,也不是环境专才,可是我认为,马来西亚拥有这么多的岛屿,必定有一处是符合建造石化工厂的。为了便利,走捷径的发展是不可能持久。邻国新加坡同样设有石化工厂,可是他们选择在无人居住的Jurong Island,而不像边佳兰一样,政府为了开源节流,选择就便利的方式,把整片海填起来。这种金钱利益最大化是政府本应做的事吗?

平心而论,无论是政府或人民,大家都会觉得经济发展是必要的。然而,现实很残酷,人很无奈,发展的对立面就是破坏环境。我们不可能不穿衣、不用轮胎、不用塑料品。可是,我们必须让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取得完善的平衡。全世界的发展已经停不下来了,顶多只能让步伐缓慢下来。大部分的人是不可能脱离高科技的。既然观念上无法解决,我们就用技术解决。难道现今的科技还不足够让我们把一切伤害减到最低?抑或国家机器罔顾人民的心声?(完)

刊登於《東方日報》2013年6月3日

边佳兰田野纪实系列(三):边佳兰的寺庙与义山(謝征達)

 
 
隨著「南岛」一行人步行于边佳兰的山水草木间,以两天时间对边佳兰做出轮廓式的田野观察。我们除了探访討海人家及观察被填土工程破坏的地方外,也穿梭于庙宇及义山。回新加坡后,写此文章时正值清明时节,不禁让我有所感触。 感叹边佳兰有多少民眾在今年的清明节会没有祖坟可祭,又有多少庙宇会失去原有风貌。

 


寺庙:百姓记忆与「庙宇边界线」

根据萧开福整理的庙宇资料,边佳兰一共有21间庙宇,而我们这次的行程一共参访了七间寺庙(佛光禪寺、三湾观音亭、泗湾凤山宫、大湾顺镇宫、新湾顺安宫、头湾护福庙、二湾福德宫)。佛光禪寺与泗湾凤山宫较不被填土工程影响外,其他参访的庙宇皆受环境易变。沿海而建的庙宇因填海的过程导致了庙宇的外部景象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譬如,头湾护福宫前仍可见一大片海,但据知已经有了初步的填海计划。而新湾顺安宫已完成填海工作,庙前只剩蓝色铁板和铁架沙堆。

边佳兰的庙宇多是沿海而建,面向大海。许多沿海依建的庙宇有著保护討海人,保护沿海而居的百姓的「功能」。在边佳兰的各个「湾」的庙宇已经形成一个独有的边佳兰境貌,犹如一条庙宇的「边界线」。就图貌景观上而言,边佳兰失去的是一条得天独厚的「庙宇边界线」。从边佳兰人民的视角,失去的是人们以往前往庙宇的生活记忆。从「神明」的视角,庙宇守护著沿海人家的托付,填海后,其意义將有所不同,「天」、「地」、「人」受到影响。

义山:歷史、传奇、纷爭

三湾义山的许多墓碑虽已杂草丛生,但许多墓碑却有浓厚的歷史价值。其中一个墓便是刻有「?月」的墓碑。安焕然在<让人期待的青年学者>曾以两位学者相近的观点指说「?月」有著「清朝无主,大明復半」之意,具有反清復明之意,洪门中之兄弟所用」。此外,三湾义山还有个具有传奇人物沈大梓的墓。沈大梓原是平民,据说有一次柔佛苏丹阿布巴卡打猎夜宿沈大梓家。为了报恩,苏丹拿了张地图在上面画了一个圈圈,圈起的地方打算送给沈大梓,那地方便涵括三湾及泗湾的范围。其实,三湾坟墓的搬迁已引起了承包商与百姓之间的紧张氛围。就在2012年7月29日,诚信集团请人將木枝绑上红布插在坟墓上计算坟墓做法引起民愤。事情在居民要求诚信集团等人向神明道歉才息止。

与三湾义山进行对照,二湾的义山的墓则显得格外有规模。但,义山附近已架起工业建筑,宿舍等设施,搬迁坟地及填海工程已蓄势待发。二湾华人义山的搬迁也不乏异议之声。例如中国新闻网报导<崇敬祖先捍卫家园大马逾百华人夜宿义山守墓>中提到去年边佳兰居民举行了「8.18「反灭村:雷劈行动(贰)」的活动。当时便有居民及墓碑的后人在坟墓旁过夜,显示自己守护二湾华人义山的决心。纵然当时是农历七月初二,这完全没有让参与者却步,可是影响力到现在为止不见明显。

应当留心的是,边佳兰所面对的问题並非是只有「华族」受到影响。马来族也不得倖免。在2012年9月22日,甘榜史鹏(Kampung Sebong)的马来坟墓被承包商派人挖掘,虽事后报警,但已5座坟墓被挖起。除了这事件以外,马来坟地搬迁的例子也屡见不鲜。从边佳兰人口比例来看,占约10%的华族在义山搬迁事件爭议当中,或许是看似「少数人的问题」,但是受到影响的如果不只是华族,而包括了马来族和其他族群,那义山搬迁的问题就应该被视为是整个边佳兰的问题。环境生態及边佳兰整体面貌的破坏,也不可能只是「少数人」的问题。相当可惜的是,虽有许多抗拒的声音,但是义山搬迁及填土工程仍不见停止。直至《中国报》2013年3月21日报导,坟墓搬迁过程仍然持续进行。或许,在维持国家发展利益与维护文化传统的价值与保护环境之间做出取捨,那会是需要谨慎处理的思考题,但边佳兰人的声音不应被任意漠视。

刊登於《東方日報》2013年5月23日

边佳兰田野纪实(二)边佳兰不只边佳兰(熊婷惠)


边佳兰,马来西亚柔佛州东南方的小镇。2011年之前,它只是个有著海天一际、蔚蓝海岸的纯朴渔村。从新加坡樟宜码头搭船过去只要45分钟的船程,可谓是新加坡人假日的后花园,骑脚车或大啖龙虾与各式鲜美海鱼。 2011年大马政府先后提出炼油与石化综合发展计画(RAPID)、独立深水石油终站发展计画与填海工程、及2012年初提出的石油与化学发展综合中心,使得更多的马来西亚人意识到原来他们身边有著这么美的边佳兰。

对身为台湾人的我来说,知道边佳兰的名字则是因为台湾的国光石化开发案。国光石化也就是八轻厂的预定地从2005年选定云林离岛工业区,因环评不过则转移至彰化县大城乡。为了大城湿地的永续发展与生態平衡,有志之士持续抗爭欲保卫大城。直到2011年4月因最大股东中油的撤资使得国光石化石化工程的影响不只是边佳兰的问题,一旦轻油裂解厂与石化工业开始运转,代价是由全民共担。必须另谋发展。配合著大马政府的石化发展计画,国光石化案的番后篇于是得以在边佳兰继续写下去。



抗公害不分族群

边佳兰靠海的居民组成大多为华人,90%以渔业为生。湾边多有至少超过百年以上的庙宇及华人义山,其中又以1884年建于头湾的护福庙与至少有30座清朝古墓的三湾华人义山歷史最为悠久。对于政府的大兴工程,边佳兰的居民一开始也不以为意。以发展之名用微薄的补偿金徵用2万2500英亩土地,范围影响3千多居民、11座穆斯林墓场与7座华人义山,这些也只是数据而已,没有亲眼所见的证据是无法体会这项发展政策的暴力与可怕。

直到从二、三湾往大湾海域延伸的填海工程开始动工,在海面上兴建深水码头的一架架怪手与卡车日以继夜不停动工,扬起沙尘与染著厚厚一层咖啡色油污的海岸,居民才惊觉这项与魔鬼的交易正在侵蚀美丽的海岸线,甚至连先人的坟都被暗地里插上青竹点算数量。原本一望无际的海岸,短时间內就被沙土所填平,从岸边看上去,海的中央有货车正在倾倒沙土,形成一幅极度不自然、不可思议的画面。

也因为深水码头的工程导致渔民的鱼获量锐减、空气中不时飘来恶臭、村庄里原本广阔的椰子林变成工人宿舍与工地,头湾百年老街的木造房上贴上一小方红色搬迁通知。工程影响了边佳兰居民的私人领域,为了捍卫家园,当地居民组成边佳兰自救联盟主张「我的甘榜由我做主」,以及以「不搬迁、不谈判」为目標来守护义山的边佳兰义山联合会。

然而,这场由当地华人为多数所主导的守护家园行动,已逐渐不再只是边佳兰华人居民的事情。马来同胞也因为徵地导致穆斯林墓园在未经通知的情况下被挖搅破坏而甚感愤怒,一场在今年3月16日举行的募款晚宴,马来居民就佔了一半的席位。非边佳兰人的组织,也积极投入这场保卫行动。使得这一场由私领域出发的抗「私」害行动,成为不分你我的抗公害运动。马来西亚民间团体如柔南黄色行动小组、拯救边佳兰艺术计画、隆雪华堂青年团、绿色盛会、北马区动力青年、人民记录电影,马来西亚的旅台学生以各种方式,如讲座、游行、画展、百里苦行、纪录片播放以及脸书上连署的方式,甚至是台湾抗国光成功的环保团体也来经验分享。试著让全民知道,石化工程的影响不只是边佳兰的问题,一旦轻油裂解厂与石化工业开始运转,代价是由全民共担。

全民不仅指马来西亚的居民,因为海洋污染所影响的不只是边佳兰的海与鱼,而是牵一髮动全身的生物圈。这片海域有红树林生態系,更是黄金海马与海牛的棲息地,石化中心的运转將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受污染海域所捕的鱼对人体难保不会造成伤害。而空气中的酸臭味,也不会只停留在边佳兰的天空,仅45分钟船程、一水之隔的新加坡便首当其衝。

边佳兰的公害,不只影响生態平衡,也伤害了华人文化研究的歷史证据。根据文史工作者莫家浩所做的边佳兰义山调查,有超过一半是金门人的坟。由此可將边佳兰和金门、南亚港、德光岛及樟宜串为华人渔乡社群网络,包含清朝的古墓,儘管有些孤坟已无后人照护,这些被「经济发展」视为绊脚石的墓地,標示著华人离散流动的轨跡,是歷史足跡的具体再现,比起提供4万个就业机会为號召的经济价值,文化价值的无可比擬正在于其无法以数字衡量。

在两天一夜的边佳兰访查以及先前的新闻报导之中,可知並非每位边佳兰居民都义愤填膺地拒绝石化工业,有些屋主早已卖屋、领了搬迁补偿金至外地发展,有的屋主则趁外商烘炒泗湾房价趁机起租。有些渔民则是无奈地相信政府的话,近海没鱼,就到远一点的深海捕鱼。他们似乎认为大势已去,无法再改变些什么。

台湾抵抗国光石化的运动持续了7年,才成功保卫大城湿地。眼下,我们必须更胜以往地將边佳兰的议题宣传出去,著眼于石化工业对于华人文化史与生態平衡的破坏。更重要的是,如何让马来西亚以外的世界公民认识到边佳兰不只是边佳兰,伤害边佳兰即是伤害整个地球环境的永续发展。

刊登於《東方日報》2013年5月5日

邊佳蘭田野紀實(一)玩田野:邊佳蘭文化考察(蘇穎欣)


日前我和幾位同學在新加坡南大中文系老師魏月萍的帶領下,到邊佳蘭「玩」田野。幾位因興趣使然的同好,在一年半前成立了名叫「南島」的自發性小團體,在南大校園內辦了10場的論壇活動,集中討論新馬議題,希望藉此擴大知識視野,激發同學的社會關懷與介入。 「南島」指的是一個發聲的地理位置,是來自這座南方島嶼的聲音與視角,成員包括來自新馬兩地的大學部和研究所南大同學,以及靈魂人物魏老師。

南島至今辦過的活動皆獲得校內外老師、同學和社會人士的支持,討論的議題包括:一,「馬共來到我身邊!──我的研究與田野分享」,由潘婉明主講。

二,「自我與他者──黃明志現象談」,由3位南大研究生分享。

三,「武吉布朗咖啡山墳場考察成果分享」,由3位南大研究生分享。

四,「馬來西亞1.0──威權統治的要素及其解構」,由黃進發主講。

五,「百年重話晚晴園──幾點個人觀察及歷史反思」,由陳丁輝主講。

六,「電影《沙城》放映會──新加坡50年代的歷史記憶」,由巫俊峰導演及柯思仁教授對談。

七,「一衣帶水──邊佳蘭風情藝術展及分享會」,由「拯救邊佳蘭藝術計劃」提供藝術作品供展覽,並3位藝術工作者林威義、張俊華、魏江龍以及兩位邊佳蘭反公害運動參與者陳秀君、李成鋼分享。

八,「我的家在山芭──新加坡鄉村的分佈圖貌」,由吳慶輝主講。

九,「同志與宗教──從幾則爭議談起」,由歐陽文風主講。

十,「玩田野:邊佳蘭文化考察分享會」,由3位研究生分享。

不難發現,南島從校園出發,再走向社會關懷。知識並不應只在學院內形成和流通,更理應走向社會,發揮知識的公民性作用,實現地方關懷。去年辦了邊佳蘭藝術展后,南島成員在日前走進邊佳蘭展開田野考察,但因為學生們皆是第一次做田野,大家也不是專業的歷史考察/考古團,老師于是提出了「玩」田野的概念。

南島成員以中文系學生為主,我們能為邊佳蘭做的,可能就是人文這部份。因此在出發前,我們分成幾個小組蒐集資料,各自負責「邊佳蘭文學」、「華人義山與文化」、「華人宗教信仰」、「討海人生活」及「公害與反公害」幾部份,考察當天再通過影像和文字記錄心得。
 

紀錄反公害公民抗爭數個月前行動黨《火箭報》曾整理過「邊佳蘭人文記憶地圖」,非常用心仔細(這裡不是要替政黨宣傳,但行動黨在風雲變色的時代還關心「人文記憶」確是可嘉的,至少比旅遊部做的各地旅遊手冊好)。這地圖成了我們的主要參照,延著四灣到頭灣,邊佳蘭自救聯盟秘書孫秀彬老師以及幾位柔南黃色行動小組的成員都義務導覽,讓我們發現許多珍貴的人文景觀。

三灣的「?月」墓,是當年反清朝皇帝,以明朝遺民自居的后代在墓碑上刻的印記,是為「清無主」,這些百年墓碑有深刻的歷史記憶值得挖索。大灣古廟順鎮宮就在海邊,望著前方正以極速進行的填海工程,漁民們只能聽天命。有位阿姨說:還能怎樣,政府怎麼安排我們就怎樣嘍!許多村民都已收到徵地通知,地契已繳,賠款已收,還能怎樣呢?

二灣福德宮是邊佳蘭的百年老廟之一,建于1900年以前,供奉福德正神(即大伯公)。我們參訪時剛好遇到神明誕辰,請來戲台唱酬神戲祭神明,更特別的是,福德廟也「邀請」其他廟宇的神明前來「共襄盛舉」。只見台上坐了媽祖、濟公、齊天大聖等,眾神作陣來聽戲。




二灣前往頭灣的路上,有處傳統四合院家宅「杏苑」,是頭灣培正小學前任董事長劉振標及兒子劉熙成(也是前任村長)的故居。據說此宅院建于1930年代,是非常具有歷史價值的馬來亞戰前建築。杏苑入內有前廳、天井、大廳和內房,目前被廢置,但仍可見散亂的文件、舊照片、證書、錦旗等,可發現劉氏家族在邊佳蘭是大戶人家(四灣就有一條路以劉熙成命名)。新加坡電視人朱亮亮曾在傳記文學《追虹》中提起其外曾祖父劉正彬于1899年從中國下南洋到邊佳蘭落腳后的故事,劉振標即是她外公,劉熙成是她的舅舅。

邊佳蘭這個小漁村,開埠時間很有可能比新山更早。但相關研究文獻和論述,卻十分缺乏。邊佳蘭的地方史誌,有待完整地被建立起來。學生做田野考察,發現出發前所接受到的訊息和當下感受的地方確確實實衝擊了我們原本的想像。我們也深刻感受到,邊佳蘭人在面對歷史記憶和生活環境的態度,以及目前的反公害公民抗爭,應被完整地蒐集與紀錄下來。

目前整個馬來西亞社會都被「選舉陰霾」籠罩著,任何課題皆因大選而浮出檯面,卻也往往因此被壓回檯面下。邊佳蘭反石化公害行動進行已1年余,間中風風雨雨,目前似乎也處于膠著的狀態。任何可以做的都做了,僅能期望馬來西亞史上第一次政黨輪替就在今年發生,希望大選之后能把懸而未決的徵地風波解決。然而,我們更應該關切的,是邊佳蘭的史,邊佳蘭的今,邊佳蘭的未來,邊佳蘭的人文景觀,如何能喚起更多人在面對經濟利益與發展巨手時,能回頭望望,我們還剩下些什麼?

刊登於《東方日報》2013年4月23日

2013年3月21日星期四

【南島】活動系列十:玩田野--邊佳蘭文化考察分享會

【南島】玩田野:邊佳蘭文化考察分享會
(27.3.2013,星期三下午2.30-4.00,南大Pitchstop Cafe)

「分享內容」:公害與反公害(熊婷惠,台灣中山大學外文系研究生)、討海人(雷秋明,中文系研究生)、華人義山與寺廟(謝征達,中文系研究生)。主持:蘇穎欣(英文系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