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月8日星期六

边佳兰田野纪实(四)完结篇:行走边佳兰(雷秋明)




(一)討海人与公害

行走边佳兰,玩玩田野,观天看海(地)去。

上个月,我隨著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中文系的魏月萍老师以及一班志同道合的朋友从新加坡出游到边佳兰。我,一个局外人,走进边佳兰,看看经歷一年多填海工程的「龙虾之乡」,变成什么模样了。 自从政府投资边佳兰建造石化厂事件发生以来,我们都是靠著阅读媒体的报道瞭解边佳兰的情况。这次终于有机会亲近这片土地,瞭解它的声音。这趟的田野行除了吃喝玩乐,我们还访问了几位討海人对于填海工程与石化工程的看法和感受。海与当地的渔民社会的关係息息相关;一旦海面变成陆地,这个群体的人应该怎么办?

早上10点30分左右,第一艘出海捕鱼归来了。他们是姓郑的三父子。我们访问了其中一位年龄与我们一班朋友相若的靦腆年轻人。今年26岁的他,13岁开始隨父亲捕鱼,正在帮他父亲搬鱼的则是他的哥哥,28岁。谈话中得知正值青年的他们对未来没有什么掌握、对填海工程,石化工程的负面影响更是没有概念。他只说政府会安排他们去六湾捕鱼,要他们搬往哪里就哪里。我们的谈话隨著他父亲叫他帮忙收渔网结束。看著他收渔网的背影,我不禁感叹,在边佳兰还有多少人像这两兄弟,以捕鱼为职业的年轻人即將面临失业的危机?他一句句的「不知道」、「还没想到」,背后到底有著多沉重的情绪?倘若他们不捕鱼,以后该做些什么呢?我们的首相纳吉也会说,他不当首相,也不知道可以做什么。吃人民奉禄,担人民之忧的一国之首面对无知的未来也有不知所措之感,何况是泛泛之辈,人生经验尚浅的年轻人?

之后,我们找到一位正在用机器把鱼获从小船提起来的渔民。这位安哥黑黝黝的皮肤上盖著一件清爽的淡花卉为底的白衣,扣不完的钮扣下面顶著一个几乎许多壮年男人都会有的啤酒肚。问起他今天的收穫如何?他感慨的说,「很少了!以前载满整艘船!瀨尿虾满满的好几桶。」他从桶里抓出仅有的一只瀨尿虾给我们拍照。非常逗趣的安哥。三月时东北风季节,本来能捕到的鱼就不多,现在填海工程把海污染后,鱼获量顿时锐减。从十多二十篮,变成四五篮。

我们隨著安哥走进大棚屋里,看著一群安娣坐在小凳子上,低著头,双手非常灵巧,把一只只不同种类的鱼虾蟹分类;小鱼放一篮,大鱼放一篮,小虾放一篮,大虾放一篮。安哥有一个妻子帮他,负责把鱼货分类。我们赶快抓紧机会访问安哥的老婆。



不熟悉六湾海域

提到政府安排给他们捕鱼的新地点──六湾,言语中透露她的不乐观,因为六湾的海浪很大,而且也不知道有没有鱼可以捕。安娣的话加上我之前看过一些关于边佳兰的短片,其他渔民也是持有同样的想法。例如,渔民们对于六湾海域不熟悉,可能容易刮破鱼网。而且六湾很远、非常耗时耗油。一来一回,所获收入未必能够支付所耗的时间和油钱。总而言之,就算政府让渔民在六湾捕鱼,渔民们还是没有十足的信心保证往后的日子能够照常。儘管如此,安娣对于没得捕鱼就没有饭吃的未来似乎没有太大的恐惧。隨遇而安,应该就是如此。反而我们这一群「局外人」比「局內人」更著急,忙著建议他们可以如何应对。到底谁是局外人,谁是局內人?

面对自己居住这么多年的地方即將消失以及未知的將来,为何不反抗呢?安娣说,有人在做反对,可是她犹豫到底这些抗议能够发挥什么力量。她无奈地说,该反对的也反对了。该抗议的也抗议了。可是眼见时下的局势,这些抗议没有带来太大的成功。地,政府还是徵收了;赔偿钱,人民也收了。一切似乎已成定局。即使换了政府,也不可能从新政府手上买回地皮和屋子。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其实安娣也知道填海工程对环境的破坏,但是还能怎么办?她还补充说,政府要怎样难道可以叫他们不要做吗?当时,我差一点衝口而出说,你可以用选票告诉他!话到嘴边,还是吞了进肚。

当我们要移步离开时,发现有一位颈项掛著粗大金链,一副老板样的男人正在选购白鯧。一开始我们还以为他是外地人,交谈之下才知道原来他也是边佳兰人,还是渔民呢!机不可失,我们便问起他关于填海以及石化的看法。对他而言,其实除了抱以惋惜与可信的心態以外,基本上他觉得可以接受。接受的原因是,政府给予征地赔偿的数额尚且令人满意,而且外面不一定可以获得这么高的赔偿额。其次,他主要去到深海捕鱼,因为较浅海的地方就算被填掉对他不会造成直接的影响。

改变来得太快

经过多场访问以及加上之前所阅读的资料,我归纳了渔民们的反应。他们的立场可分为三类;第一类人是「抗议」的一群,例如边佳兰拯救联盟,他们反抗的原因基本上就是为了保卫家园以及保护环境。我们一直以来比较知道这类人的声音,因为他们有抗议,有发文告。第二与第三类的声音,之前较不为人知。第二类是「无所谓」的一群。他们就如那位穿金戴银的富有渔民,受影响较少。填不填海对他们而言是没关係。而且,边佳兰得以发展,未尝不是一桩美事。最后一类的就是「听天由命」的中小渔民。就好像郑家父子以及那对夫妻。一直以来,他们捕鱼的范围不会太远,捕鱼季节时捕到的鱼获还可为他们带来不错的收入。可是,海被填掉以后,他们就得去更远的海域捕鱼,往往那些更远的海域已遭填海工程破坏,鱼获量锐减。

各种改变来得太快,让这些中小渔民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应对。即使有反对的浪潮,可是征地,填海的来袭往往比前者更高更快,一转眼就把所有反对、抗议席捲、消灭。最后,他们唯能听天由命,希望日后还能够捕鱼为生。眼前的危害尚无法解决,充满未知数的將来又可以如何规划?

(二):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难两全?

两天一夜的「玩田野」圆满结束后,我整理出一些小心得,並且把我带入一个反思的空间。

边佳兰仍有许多渔民不瞭解石化工程对他们造成真正的影响与伤害是什么?难道就只是被迫搬迁,转行换业吗?暂且勿论处于资讯封闭的边佳兰人民,很多和我一样,隨时隨地能够接上互联网的朋友也无法获得全面的资讯。什么是石化?石化有何危害?全世界有几个国家设有石化厂?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在边佳兰?这些问题十问九不知。即便知道也有可能是人云亦云得来的答案。无论如何,我相信这些伤害不是说政府用钱赔了就算,换个新地区居住就没事的。伤害是长远的。人的生活被打乱了还可以换换步伐再前进,生態环境被破坏要怎么修復?我们真的只能眼睁睁看著充满歷史和人文气息的边佳兰在怪手的摧残底下从此消失?

面对即將消失的家园,渔民们可以如何应对呢?我们有一位来自边佳兰,渔民人家的孩子,林威义(他也是南洋理工大学艺术、设计与媒体学院的学生),用自己的专长,即艺术创作表达他的不满,也把边佳兰美好的一切化为照片。此外,不少「局外人」基于对这片土地的惋惜,亦贡献绵力。例如,柔南黄色行动小组成立「拯救边佳兰艺术计划」,號召画家进入边佳兰,用画笔记录边佳兰的风貌。一些文化工作者,如安焕然老师也通过写文章记载与传播「龙虾之乡」的歷史文化。每一个的应对方式让我想到环境保护运动。

环境保护运动

反公害或环境保护运动在我国尚属婴儿型社会运动,它不像华教运动,已经累积了超过半个世纪的斗爭经验,有论述、有策略、有资本、有专家学者提供专业的意见,让社运分子知道可以使用人权宣言、宽容原则等国际文献与精神加强运动的生命力。借鉴华教运动,环境保护运动要有可操作性与持续性,就需要注入更多养分。按我的浅见,保护边佳兰歷史文化的这一块,人民做得尚且还不错。可是关于解释公害与环境的关係仍有需要可发挥的空间。因此,有关方面的专才可以贡献专业意见,告诉民眾石化、稀土、山埃等是何物,为何人类需要它们发展经济的同时,也唾弃它们会破坏环境。一旦民眾教育普及化,保护环境的意识植入心中,每每发生相关事件,人民便懂得如何应对。由此可见,一场社会运动除了扛起于政府抗衡的责任,同时肩负教育民眾的使命。就以上几点而言,个人的角色进来了,个人与社会的关係就能够如此紧扣起来。

与此同时,政府的角色更为重要。除了要消化相关资料,还必须在环境保护和经济发展之间取个平衡。环境保护运动能够让政府重新思考他们处理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的方式。政府的责任是做更多的环境评估与考察,或者效仿台湾,进行公投。不能因为石化工程能提高收入就隨意破坏环境。我不是环保分子,也不是环境专才,可是我认为,马来西亚拥有这么多的岛屿,必定有一处是符合建造石化工厂的。为了便利,走捷径的发展是不可能持久。邻国新加坡同样设有石化工厂,可是他们选择在无人居住的Jurong Island,而不像边佳兰一样,政府为了开源节流,选择就便利的方式,把整片海填起来。这种金钱利益最大化是政府本应做的事吗?

平心而论,无论是政府或人民,大家都会觉得经济发展是必要的。然而,现实很残酷,人很无奈,发展的对立面就是破坏环境。我们不可能不穿衣、不用轮胎、不用塑料品。可是,我们必须让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取得完善的平衡。全世界的发展已经停不下来了,顶多只能让步伐缓慢下来。大部分的人是不可能脱离高科技的。既然观念上无法解决,我们就用技术解决。难道现今的科技还不足够让我们把一切伤害减到最低?抑或国家机器罔顾人民的心声?(完)

刊登於《東方日報》2013年6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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